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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中国顶尖医疗团队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天坛医院 • 功能神经外科 孟凡刚
日期:2016/9/5 访问:

—— 题记 ——

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他就这样在医学之路上默默前行,从未想着追名逐利。然而,水到渠成处,他依旧收获了累累硕果,细想来,这未尝不是一种与之相适合的处世哲学。

无论手术还是门诊,结束后,孟凡刚总是习惯性地回到研究所。

创建于 1960 年的北京市神经外科研究所, 是国内最早以神经外科研究为重点的公益型研究所。王忠诚院士曾是第二任所长,他的半身铜雕像至今仍放于一楼大堂的正中央,背后“发展神经外科事业”几个大字已成为天坛医院神经外科大夫铭刻于心的共识。作为该所神经功能室的副主任、王忠诚院士的博士后研究生,孟凡刚把这里当成了另一个“家”。

不甘平庸的山东后生

有几年,他一直是研究所最早来、最晚走的。

盛夏,爬山虎几乎覆盖了研究所大部分的墙壁,绿意盈盈;葡萄架下果实成串垂下,将要成熟。这一切在孟凡刚眼里都是极为熟悉的风景,“我每天都来,它们就像老朋友”。有时他打着电话会不自觉躲到藤蔓的阴凉里,逗逗那些枝叶,自顾自地开心。

他将手伸进白衣口袋,总能摸到需要的东西。一张会议邀请函、一份手写病历、一些研究资料……鼓鼓囊囊,格外醒目。

但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白衣已经被撑得有些变形,下意识地去看竟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就是方便啊,找什么都很方便。你看,这是我八月份要参加的几个会,还得去成都一趟......” 他平淡的口气对抗着正在进行和即将到来的忙碌。

孟凡刚是山东人,曾就读于山东大学医学院,获博士学位。他是大家眼里的好学生,勤恳务实。在读期间,先后获荣成奖学金、校长奖学金、山东大学优秀毕业生、山东省优秀毕业生等荣誉。

那时候,齐鲁医院的神经外科有 20 多位医生,50 多张病床,在国内也是处于领先地位。他并不觉得满足,只为寻求更好地发展,用他的话说:“神经外科,学无止境。” 他的博士导师亦建议他来北京继续学习深造,“我当时就想考王忠诚院士的博士后,如果能考上,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在孟凡刚眼中,王忠诚院士不仅于他那个时代影响非凡,亦惠泽后人,坦白说,没有王忠诚院士,就没有中国神经外科的今天。

孟凡刚努力,亦足够幸运。那一年,王忠诚院士只招收两个博士后,他是其中一个。于是,他告别故乡,开始新的征程。两年时间,倏忽即逝。

《伽马刀对癫痫脑组织的放射生物学研究》作为他的毕业论文,得到了王忠诚院士的高度肯定。答辩之后,王忠诚院士拉着他的手说:“你将来要把中国的功能神外发展好。” 忆起旧事,他甚至有些羞涩,“也没想那么多,老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呗!” 彼时,天坛医院功能神经外科尚在起步阶段,发展需要人才,孟凡刚听了老师的话,顺应时势所需,将功能神外作为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

寂寞也是一种修行

目前,他参与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长链非编码 RNAH19 在颞叶癫痫海马神经元凋亡中的作用及调控机制》,研究进行到一半,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谈起课题初衷,孟凡刚很兴奋:“在我们的前期研究中,通过对匹罗卡品颞叶癫痫大鼠海马组织 lncRNA 表达谱进行了筛查,生物信息学分析提示 H19 基因与凋亡、突触重塑、长时程电位、免疫及谷氨酸能神经递质代谢等有强相关性。”

“查阅文献发现 H19 是目前研究比较成熟的基因,因此我们初步锁定这一基因为首选研究对象。” 看得出他对这项研究很有信心,“如果结果证明的确存在相关性,那么颞叶癫痫的治疗将开启一扇新的大门”。交谈中孟凡刚脸上有抑制不住的高兴,但随即又黯淡。

“做研究很辛苦!” 他直言不讳,“就是没日没夜的。” 他不懂得撒谎,不会用假大空的语言来淡化,但他的每一句都“直指病灶”。医学研究需要无比的谨慎、细致和耐心,枯燥的过程中要耐得住寂寞,热情会消减,此时毅力变得格外重要。在大鼠致痫实验过程中,病症一般数小时后才会发作,这时候就是等,漫长的等,“有时就只好读文献来消磨时间”。

在他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颞叶癫痫猴丘脑前核电生理信号数学模型的建立》中,猴癫痫模型的建立是课题的难点和重点内容。当经历多次失败,应用海人酸立体定向注射制备的猴癫痫模型终于成功后,这位山东汉子流下了激动的眼泪。而这,不过是科研路上很寻常的情节,真正的考验是失败。“所以,事事要考虑周全,研究不可能全部指向成功,但你得预先做好方案。在阅读文献和申请课题时要有万全准备,准确地判断和预知会事半功倍。”

临床科研相得益彰

常年沉浸于研究,孟凡刚对很多课题会有条件反射似的质疑。博士后进站的面试,应试者妙语如珠,于进站初衷及科研支撑上大谈特谈。孟凡刚只提了一个问题:“目前的文献资料,并没有指向性的说明这个课题可行,并且上世纪80年代曾有一批专家学者做过类似的实验,最后半途而废不了了之,这是为什么?如果你的课题进行到一半做不下去了,你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 应试者几乎被他问住,嗫喏着闪烁其词,最后只得坦白相告:“这个真的没想过。”

他说话向来轻声细语,可是这一段字字句句,力量充沛。

很多事情,他不与人争,但专业问题上,倒是不遑多让的,以至于有的同事私下里称他“孟老学究”,这话一半是调侃,一半是敬佩。“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老孟那个程度的,临床科研并蒂开花。” 同事张凯感叹。

事实上,基础转化到临床,也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不能保证总是成功。“相比临床治疗,研究的确不是一个可以立竿见影的事情。但总是要做的,因为科研终究是解决临床困惑的途径。如果不去做,自己心里痒。” 孟凡刚说得真诚。

“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临床 + 科研,他们原本就是相得益彰的事情。”

所以,他每周除了门诊和手术外,大多时间都会在研究所看文献,思考课题。他的电脑里有上千个文件夹,里面存储了几百G的学术资料,文件名上标注着日期主题,环环相扣。“习惯了,有时候去讲课或者有什么新发现就随手整理出来了,分门别类,便于查索。” 学生们调侃:“别人想偷孟教授的科研资料都根本无从下手,简直是太多了。”

他总说,自己算不得聪明,但是肯下功夫。在别人看来或许有痴傻气,他却甘之如饴。有时候,你猛地叫他一声,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呆呆望着你,俨然一副萌老学究。

格子衬衫黑裤子,这个夏日搭配,孟凡刚连续穿了好几年。一样的颜色和款式,每天如此。“其实我是有好多件换着穿。” 他试图解释,“你知道Facebook的创始人扎克伯格吗?他也是每天都穿一样的灰T恤,我很认同他的观点,尽量让生活更加简单一点。把做决定的次数降到最低,我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医学研究了。” 告别日常琐碎的羁绊,他的科研成就硕果累累。

作为研究骨干,他曾参加多项国家科技支撑计划课题,主持国家博士后课题、北京市优秀人才课题、北京市自然科学基金课题等。参加工作以来多次参加国内外学术交流,并邀请国外学者来华讲学,建立国际联系,获国家专利 10 项(其中发明专利 1 项)。

“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临床上,可治病救人;研究上,亦有所突破。” 二者五五分,这甚至是很多大夫梦寐想达到的理想状态,于他,却显得举重若轻。孟凡刚随手拿起一叠资料告诉记者:“这是我们正在进行的第二个课题,《基于静息态脑网络的迷走神经刺激术治疗难治性癫痫的有效性研究》。” 之后就是一大串的专业术语,晦涩难懂了。

似乎,他一讲起学术上的事情就话多起来,和素日沉默低调的他隔岸而立。

无关苦乐,滋味自知

孟凡刚身上有另一种能力,可以把“忙”和“闲”均匀搅拌在日常里,对他而言,时间是平的。即便有十分忙,他也可以隐匿五分,显现五分。

照例,上午门诊结束后,他去食堂打饭,每天都是差不多的饭和菜,用盒装着。往研究所走去的路上,他会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友好的、温和的,阳光洒下来,头顶热气升腾。

他的办公室在五楼,和同事张凯主任以及科室其他同事共用一间。张凯是神经外科八病区的副主任,因为病房事务缠身,有时候这间办公室只属于孟凡刚。

他的桌子上摆满了文件夹和书,散乱放着一些资料,笔记本电脑被淹没了一半;左侧抽屉里都是论文及课题资料,有几张已经溢出……

素来话少的他,讲起收治的病例,滔滔不绝,偶尔还会开些轻轻的玩笑。

 “你看这位,震颤严重,手抖得根本停不下来,自称‘杭州第一抖’,他说自己能把西湖的水都抖出来。辗转求医后来天坛神外,我们给他做了STN-DBS手术;还有这位,僵直,在轮椅上没有他老伴儿的帮助根本站不起来,也是做了DBS……” 接着他点开术后效果的视频,像变魔术般,“杭州第一抖”的手基本恢复正常,而僵直的老人上下楼梯都已没有问题。

“术前术后对比很鲜明吧!” 他语气里溢满了成就感。这些病例都是他的宝贝,细细拾掇了,存在硬盘里。

他缓缓抬头,下巴与脖颈连成一线,嘴微张,慢动作的笑,眼角的鱼尾纹一条条拉扯聚齐,眼睛里闪着迷蒙的光。这几乎称得上他的标志性动作,连贯起来像极了《疯狂动物城里》里的树懒闪电。

不久前,他的微信头像也换成了闪电,是张凯为他准备的。“你看它和孟主任是不是有点像,慢性子,好脾气,动作萌萌哒。”

“我不知道大家眼里我是这么萌啊!” 他略显慌乱的挥手,再次将呆萌发挥到淋漓尽致。

人到中年,孟凡刚有点发福,只是,他依旧不敏感,别人拍了照片,他才惊觉:“原来我这么胖啊!怕是要减肥了。” 他办公桌上那张演讲的照片和他在伦敦桥的留影都要瘦一些,他很乐意讲这两张照片的故事,因为代表了一份独享的荣耀。

“当年,我们做了一个《GPi-DBS治疗抽动秽语综合征长期疗效随访》,通过13~80个月的随访,患者疗效确定,有两例刺激器成功取出后也没再复发。” 因此,2015年6月在英国伦敦举办的第一届世界抽动症大会上,孟凡刚也成为了主办方邀请的唯一一位中国专家。他在大会上做的关于 “脑深部电刺激治疗抽动秽语综合征” 的演讲,得到了国际同行们的认可。

此外,孟凡刚对研究课题的执着亦都在日常里发光。“十三·五”课题下来的时候,他鼓励学生们积极参与,在微信群里甚至说了一大段在学生们看来略煽情的话,“研究生阶段,能参加‘十三·五’国家的重点课题,要珍惜这个机会,把课题做好;等过多少年后,再回首往事,这些都应该是值得回忆和荣耀的刻……”

孟凡刚本就以身作则,做研究辛苦,亦未尝不是幸福。更难得是,别人最容易二者混合“痛并快乐着”,他却可以把辛苦和幸福的滋味剥离开,“我比别人更尝到了多两种滋味”。

他没什么业余爱好,却惟好读书。30万字的《微血管减压术》,他花两周就看完了,一章章讲起来 “如数家珍”。更重要的是,两年时间,孟凡刚和张建国主任编著的80万字的《神经调控技术和应用》也即将由人民卫生出版社付梓。这本书称得上是国内第一部关于神经调控技术的专著。谈及初衷,他依旧老实以答:“就是因为国内没有,我们想总结经验,填补国内空白,也想着年轻大夫们也能有所借鉴,仅此而已。”

走过就要留下足迹

孟凡刚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一位特殊的联系人 —— 立体定向靶点GPi(苍白球内侧部),其中详细记述了靶点的定位坐标信息,此举,源于怕忘记以及方便检索。

近年来,运用DBS(脑深部电极植入)技术治疗帕金森已成为趋势,但在国内多是以STN(丘脑底核)作为靶点进行电刺激治疗。GPi的定位比STN(丘脑底核)困难,国内多将GPi用于治疗肌张力障碍,但美国倒有50%用于治疗帕金森。

最近,神经外科八病区接收了一位药物难以控制的帕金森病人。患者主诉四肢僵硬伴震颤 12 年,目前服用药量极大,甚至有两种药物每天要服六次,同时伴随的异动病症,严重时能达5到6个小时。

在病区的讨论会上,孟凡刚表示,鉴于患者服用药量如此之大,如果以STN为靶点,患者术后很可能异动难以改善;如果以GPi为靶点定位,则可以明显改善异动,但是担心术后药量能不能减下来。毕竟,国内用GPi为靶点治疗帕金森的很少,这在天坛医院更是首例。

他更主张用GPi定位,病区主任张建国对此很是支持。“既然以GPi为靶点在美国那边的预后效果很好,国内也可以尝试一下,但需要询问一下美国帕金森病专家的意见,确保万一。 ”最后,结合美国专家和张建国主任的意见,孟凡刚决定采用GPi-DBS手术。

在定位靶点时,除了GPi,他们把STN的数据也都一一记录了。“以防万一,如果术中测试显示GPi无效,我们还可以再做STN。” 孟凡刚说。

幸运的是,电极插入之后,诱发实验,病人的症状改善很明显,双手和双腿不但僵直症状改善,抖动也基本完全消失,“很成功”!

几天后,他们病房又收治了一例相似的病人。“我们还准备做GPi,上次的成功让我们更加有信心了。” 他语气里难掩兴奋之情,“一个月后,开机测试,术后随访效果良好的话,那么国内的异动明显的帕金森患者也将从中受益。”

我国有帕金森病患者约200万,长期药物疗效会逐渐减退并出现严重的药物副作用,而脑深部电刺激治疗的远期疗效持久而稳定,但脑深部电极刺激术的手术器械均为进口,由于价格昂贵,多数患者无力承受。我国有癫痫患者900万,对于需要接受迷走神经刺激手术的患者,同样价格昂贵,难以负担。

为此,孟凡刚参加了清华大学国产脑深部电刺激术设备和国产迷走神经刺激设备的研制和临床应用研究。该项目受国家"十一·五"支撑计划支持,临床试验由张建国主任主持,目前临床实验已证实国产设备安全、有效,相关产品已获国家药监局批文并在临床推广应用,使得每位患者的设备费用降低了约50%。

值得一提的是,孟凡刚进行了一些手术的技术改进。例如,在临床工作中,他发现脑起搏器术后的患者,由于电极和延伸线的接头位于耳后,该处每年都会发生数例耳后皮肤破溃的事情,有的患者不得不接受数次手术,甚至不得不取出整套脑起搏器设备。孟凡刚通过耳后磨了一个骨槽,将电极和延伸线接头放置于骨槽内,此后数年内再也没有发生皮肤破溃的情况。小发明解决了大问题,现在这个小发明已经成了天坛医院脑起搏器手术的标准流程。

孟凡刚经常教育他的学生:“我们都是在科学知识的海洋边赶海的孩子,如果只是一味地聒噪,一味地向前奔跑,只能在沙滩上留下一长串脚印,而不能有所收获,当一排海浪打来,这些脚印旋即消失不见。如果能静下心来,放慢步伐细细探索,我们总能在沙滩上找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些收获都是知识海洋的赠与,即使细小,对我们来说也价值连城。” 如上所言,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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